她一边走,一边默记标志:一家商店,一杆路灯,一个小摊子。记得熟稔了,才敢穿过更多路口。她用三个月,走遍槟榔路、草鞋浜路、小沙渡路、劳勃生路。又花半年,走出第十三警区。
她慢慢走出更远,捡得更多。
垃圾是宋没用的玩具。拾一块碎布,有滋有味想半天:原先是件啥衣服,穿在啥人身上,怎就破了扔了;捡一方硬板,假装是银圆,学着二姐的腔调,自言自语:“老板,来罐白兰霜”,或者“老板娘,要盒双美人香粉”。她曾掘到半个骷髅头,表面发黄,顶端破一洞。洗了洗,当头盔玩。
还曾穿过小半上海,把一块涂磁漆铁皮拖回家,藏在邻居鸡棚里。那是宣传高档肥皂的广告牌。
宋没用最有感情的,是药水厂后门的大垃圾堆。常有拾荒孩子,蠕虫一样攀爬翻拣。宋没用深一脚,浅一脚,上到最高处。越过一只只疮痍的草棚,望见铁灰色外墙,褐黄色厂房。房顶挑起几竿烟囱,黑烟时而冲天一线,时而扬洒如旗。
风向紊乱时,黑烟跟着乱,在烟囱口纠缠成一团。
除了烟,还有水,从铁管子滚滚出来,一路泥土渗阻,棚架隔挡,淤成臭烘烘的小浜。小孩们唱:“棚户区,陷人坑;天下雨,积水深;脚下踩,陷半身。”一边唱,一边踩水玩。宋没用讨厌蚊蝇。那些没头没脑的小黑点,直往眼眶、鼻孔、嘴巴里钻。更恨跳蚤,咬出米粒大的红点,让人抓得腿上血迹条条。她站在用泥土填高的地坪上,看别人耍烂泥和脏水。